西游记第19期：邪魔侵正法意马忆心猿猪八戒义激猴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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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西游系列第19期。

本期主要讲了《西游记》原著第三十、三十一回：

邪魔侵正法 意马忆心猿

猪八戒义激猴王 孙行者智降妖怪

危险关系

上回书说到，八戒沙僧杀回波月洞，二人不敌黄袍怪，八戒跑得倒快，连累沙僧被捉了活的。

黄袍怪心里越咂摸越不是个滋味，他寻思自己把唐僧放了，唐僧怎会恩将仇报？思来想去，就怀疑到了百花羞头上。

那怪咄的一声骂道：“你这狗心贱妇，全没人伦！我当初带你到此，更无半点儿说话。你穿的锦，戴的金，缺少东西我去寻，四时受用，每日情深。你怎么只想你父母，更无一点夫妇心？”

——《西游记》第三十回：

邪魔侵正法 意马忆心猿

黄袍怪起了杀心，公主岂能不知。她不甘引颈受戮，便要求去跟沙僧对质。

诸位，这时候黄袍怪是仅凭猜测就要性起杀人。您且看他怎么对待公主：

那怪闻言，不容分说，轮开一只簸箕大小的蓝靛手，抓住那金枝玉叶的发万根，把公主揪上前，捽在地下，执着钢刀，却来审沙僧。咄的一声道：“沙和尚！你两个辄敢擅打上我们门来，可是这女子有书到他那国，国王教你们来的？”沙僧已捆在那里，见妖精凶恶之甚，把公主掼倒在地，持刀要杀。

——《西游记》第三十回：

邪魔侵正法 意马忆心猿

仅凭这一节，作者就交代清楚了，公主十三年来过的是什么日子。

沙僧见状，脑子转得也快，肯定不能把公主供出去啊。只说是国王画了公主画像，唐僧识得，国王这才请他俩前来救人。

沙僧这番谎话编得圆满，语气也雄浑，黄袍怪信以为真：

遂丢了刀，双手抱起公主道：“是我一时粗鲁，多有冲撞，莫怪莫怪。”遂与他挽了青丝，扶上宝髻，软款温柔，怡颜悦色，撮哄着他进去了，又请上坐陪礼。

——《西游记》第三十回：

邪魔侵正法 意马忆心猿

刚从妖怪手里捡回一条命的公主呢？此时见他温言软语，马上就选择了原谅。

那公主是妇人家水性，见他错敬，遂回心转意道：“郎君啊，你若念夫妇的恩爱，可把那沙僧的绳子略放松些儿。”

——《西游记》第三十回：

邪魔侵正法 意马忆心猿

这段情节，不知道诸位看着眼熟吗。我读的时候，一下子就想到了去年的热播剧《摩天大楼》。

↑《摩天大楼》中一段隐喻女主与继父关系的动画

艺术总是来源于现实。

1978年，两名罪犯意图抢劫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的一家银行，他们劫持了四名银行职员作为人质，与警方对峙。六天后，劫匪放弃挣扎，人质也被成功救出。然而出人意料的是，四人获救后不仅拒绝指控劫匪，还筹措资金为劫匪辩护。其中一名女职员甚至在一名劫匪服刑期间与之订婚。

这一现象引起了学者的注意。后来，被害者对于犯罪者产生情感，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，就被叫做“斯德哥尔摩综合征”。

《摩天大楼》剧中给出的解释是，人在身处一段生命和尊严都被践踏的关系中时，大脑为了减轻痛苦，会自然为这段关系编造一种合理的解释。当被伤害成为合理的常态，那么施害者偶尔流露出的一点点恩惠，就成为了被害者爱上施害者的理由。

研究还发现，斯德哥尔摩综合征通常在以下四个条件下产生：

1.人质必须有真正感到绑匪（加害者）威胁到自己的存活。

2.在遭挟持过程中，人质必须体认出绑匪（加害者）可能略施小惠的举动。

3.除了绑匪的单一看法之外，人质必须与所有其他观点隔离（通常得不到外界的讯息）。

4.人质必须相信，要脱逃是不可能的。

您再回头想想百花羞公主……

百花羞不是“妇人家水性”，黄袍怪也不是什么“宠妻狂魔”，一切都是十三年总共四千多个日日夜夜的提心吊胆、走投无路之下，于绝境中生出的一种错觉罢了。

关于黄袍怪和百花羞的关系，不论电视剧版西游记还是动画片，都作了较大的改动。

86版西游记弱化了黄袍怪的暴行，增添了黑狐精这么个煽风点火的角色，使得黄袍怪的行为看起来像是听信谗言。

动画版西游记黄袍怪则是对公主爱而不得。张纪中版西游记干脆把黄袍怪和百花羞改成了一对深情相爱的恋人。

原著中的确有姻缘前定的说法，不过也只是黄袍怪的一面之辞。

奎宿叩头奏道：“万岁，赦臣死罪。那宝象国王公主，非凡人也。他本是披香殿侍香的玉女，因欲与臣私通。臣恐点污了天宫胜境，他思凡先下界去，托生于皇宫内院，是臣不负前期，变作妖魔，占了名山，摄他到洞府，与他配了一十三年夫妻。一饮一啄，莫非前定，今被孙大圣到此成功。”

——《西游记》第三十一回：

猪八戒义激猴王 孙行者智降妖怪

仅凭这一段话就对之前情节大作改动，显然张纪中也认为，黄袍怪的所作所为与他“姻缘前定”的说法存在不小的矛盾。

三重意象

话说回来。黄袍怪平白受了一通气，转念就要去讨回来。他只说要去宝象国认亲，公主吓了一跳。

公主道：“你去不得。”老妖道：“怎么去不得？”公主道：“我父王不是马挣力战的江山，他本是祖宗遗留的社稷。自幼儿是太子登基，城门也不曾远出，没有见你这等凶汉。你这嘴脸相貌，生得这等丑陋，若见了他，恐怕吓了他，反为不美，却不如不去认的还好。”

——《西游记》第三十回：

邪魔侵正法 意马忆心猿

作者真是时时刻刻都在讽刺……《西游记》是明代小说，谁是马挣力战的江山呢？自然是朱元璋。谁又是祖宗遗留的社稷呢？不消多说了。

公主这话没毛病，国王早被猪八戒吓个半死。黄袍怪果然就变了个俊俏男子前往宝象国。

众所周知，宝象国一干人等都是老外貌党了。

多官见他生得俊丽，也不敢认他是妖精。他都是些肉眼凡胎，却当做好人。

——《西游记》第三十回：

邪魔侵正法 意马忆心猿

“三观跟着五官跑……”这些弹幕可能都是宝象国君臣发的

国王看他英武轩昂，也将老怪当做济世栋梁，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。

黄袍怪编造了一个故事，说自己是山中猎户，某日从虎爪之下救得公主，二人情投意合便就结为夫妻。如今他认出殿上唐僧正是当日那只老虎修炼成精。

你看那水性的君王，愚迷肉眼不识妖精，转把他一片虚词，当了真实，道：“贤驸马，你怎的认得这和尚是驮公主的老虎？”

——《西游记》第三十回：

邪魔侵正法 意马忆心猿

转眼间黄袍怪就将唐僧变作一只老虎，锁在铁笼子里。

那国王却传旨，教光禄寺大排筵宴，谢驸马救拔之恩。不然，险被那和尚害了。

——《西游记》第三十回：

邪魔侵正法 意马忆心猿

此时，取经团队遇到了上路以来的最大危机。悟空被逐，沙僧陷于波月洞，八戒下落不明，唐僧又被变成了老虎，师徒几人四散零落，就只剩一个小白龙了。

这回也就成了小白龙唯一一次现身救主的单元。

白龙化作侍女为黄袍怪斟酒舞剑，借机刺杀妖怪。一击不中，二人一场厮杀。白龙敌他不过，入水潜逃。

眼见这一难要过不去了，不知道跑到哪个犄角旮旯偷懒的八戒终于睡醒，倒也还知道回来。他见到变回马身的白龙，了解前因后果，就嚷着要分行李散伙。白龙马好说歹说，劝他去把大师兄请回来。

后头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，猪八戒请回了孙悟空，悟空与妖怪大战一场，料想他是天上下凡的，便跳上天庭，查明原来是二十八宿之一的奎木狼下界作怪。

悟空将老虎变回唐僧，师徒相见，尽释前嫌。公主回国，皆大欢喜。

从黄袍怪起意前来宝象国认亲，将唐僧变为老虎，至八戒请回悟空，把老虎变回唐僧，是宝象国单元中最为精彩也最为跌宕起伏的一段情节。

也正是这段情节将单元主题升华到一个很高的境界。

宝象国单元的主题共有三重。

其一，是“真”与“妄”。

认妄为真，虽真亦妄。

——《圆觉经》

真与妄的关系，其实贯穿了三打白骨精与宝象国两个单元。

国王认妖怪为佳婿一如唐僧认白骨为红颜，是认妄为真；黄袍怪诬唐僧为虎，宝象国君臣信以为真，是认真为妄。

从小说情节上讲，宝象国圣僧变虎是对三打白骨精的补充，是唐僧恨逐悟空后应在他身上的果报。

从这个角度去看，港版西游将这两个单元改编在一起宝象国剧情，去掉黄袍怪，使得白骨精成为“认妄为真”与“认真为妄”两桩劫难的罪魁祸首，是很有想法的。

↑港版白骨精与宝象王子

既保留了“拐带人口”、“强迫成婚”、“回国复仇”、“变僧为虎”等文学母题，情节脱胎于原著又有创新，可谓是“意料之外，情理之中”。

这样改编也使得情节更加紧凑曲折，白骨精的人设更加立体丰满，所以才会让无数观众对白骨精x宝象王子这对悲情cp念念不忘，产生了巨大影响。

（港版西游的改编后来被浙版西游全盘借（chao）鉴（xi），然而拍得是画虎不成反类犬……东施效颦罢了。）

其二，是人心如虎。

人心犹虎也，虎陷人与心之陷人无异，陷于心穴与陷于虎穴何殊！

——《西游真诠》

黄袍怪自称猎户，将唐僧变为老虎，正与前面第十三回“陷虎穴金星解厄 双叉岭伯钦留僧”的情节遥相呼应。

本系列第8期（→）我们讲过，唐僧心慌虎现，山中猎户刘伯钦打死老虎救了他性命，还指引他寻得求救的孙悟空。这是去人心，存道心。

此一回唐僧已逐去悟空，所以走岔了路，自投妖精洞府，又被黄袍怪变作吃人猛虎。这是逐道心，留人心。

人心惟危，道心惟微；

惟精惟一，允执厥中。

——《尚书·虞书·大禹谟》

幸好有龙马拼命劝谏，八戒把孙悟空请了回来。

这便是了。

心猿与意马向来是心意相通，心猿放荡则意马四驰，心猿归正则意马收缰。此番请回心猿，当好生坚守。

该当如何守住道心呢？

答案正是白龙马的身份——西海龙王三太子，也就是：乾之三爻。

君子终日乾乾，夕惕若厉，无咎。

——《周易·乾卦》

其三，是讽喻时事。

黄袍怪乃是天上二十八星宿之奎木狼下凡。奎木狼者，奎星也。

这俩字念起来是不是有点耳熟？没错，咱们通常知道的kuíxīng写作魁星，是指北斗七星中的四颗，主管考试成绩，因此有“一举夺魁”的说法。

魁星（图源：果壳）

不过古人魁奎通用，奎星也就跟魁星混在一起了。

北斗七星与奎宿的关系，居于正中央的是北斗七星

古人金榜题名，多称魁星下凡。前文我们提过，宝象国是代指中原王朝。黄袍怪变成一俊俏男子，宝象国王认他为国之栋梁……这讽刺的是什么就很明白了。

明末党争频繁，朝政腐败不堪。种种怪象，尽收书中宝象一国矣。

当然，这一单元意蕴丰厚，除了以上所说，还有对“孝”的定义，对仁、义的探讨等等，不一而足。可惜儒学实非我所长，讲不出个一二三来。诸位若有感兴趣的，推荐您去瞧瞧原著。

下期预告：奎木狼最后被玉帝罚去给太上老君烧火。那么原先给老君看炉子的小童去哪了呢……

你猜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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